编者按：家长的不当监管，期末成绩不理想产生的“假期压力”，接触来自报刊、网络等的不良信息，诸多因素使未成年人在假期因“心理失控”而导致犯罪。关注暑假，帮助孩子健康、安全地度过这个“失控期”，是学校、家庭、社会需共同面对的课题，而由心理问题导致的未成年人犯罪尤其引人关注。本期我们刊发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与研究中心律师赵辉对未成年人犯罪与心理健康问题所作的分析，以期引发更多的警醒和思考。

作为一名专职从事未成年人法律保护工作的律师，我办理过很多类型的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案件中未成年人有的抢，有的偷，甚至还有的去杀人。每受理一个案件，我在为他们深深惋惜的同时，也在不停地思索，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他们在花季失足滑向犯罪的深渊？

我发现，每个案件的背后都有着各种成因，其中，心理原因是不容忽视的，很多触目惊心的案件通常被解释为青少年心理问题。如果我们能够及时关注他们的心理健康，使他们的心理问题在初露端倪时就被及时化解，那么很多孩子就会在滑下深渊前悬崖勒马，很多悲剧就不会发生。

然而，我们的家庭教育、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更加重视对未成年人的智力教育、成才教育而忽视生命教育和心理健康教育，缺乏对他们的心灵关怀。成长于这种环境的孩子往往无法懂得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今年年初，我办理了一起15岁女孩涉嫌故意杀人的案件，她企图杀害的对象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这起案件中女孩的心理状态和由此引发的对自己和他人生命的漠视十分令人担忧，这不禁让我对心理原因导致未成年人犯罪这一问题产生了更多的思考。 

办案手记

是什么使生命的价值失色？

她举起了砍向母亲的刀

在办公室里，我接待了这起案件中被女儿攻击的母亲何女士。她看上去焦虑而憔悴，稍微平静了一下情绪，她向我讲述了这起案件背后的故事。

女儿小雨年仅4岁时，何女士与丈夫离了婚。小雨跟随母亲从安徽老家来到北京生活，此后，小雨的父亲再也没有管过孩子，没有给过一分钱抚养费，甚至一次也没有看望过女儿。母亲怕女儿受委屈，一直没有再婚，独自承担着挣钱养家和教育女儿的双重责任。

曾经，在亲友和老师的眼里，小雨是个不爱说话但非常懂事的孩子。小学时，她的学习成绩十分优异，多次获得“文明礼仪章”、“爱心章”、“三好学生”等荣誉。她的绘画作品曾经获得大奖，还被收入中国第一本国防教育大型画册。老师评价她“聪明、活泼、勤奋好学，学习上能刻苦钻研，乐意当老师的小助手”。

但是上了初中后，小雨对新环境不太适应，她感觉老师和同学是那么陌生，总认为老师不喜欢自己，上课时即使是自己会的问题，也不敢举手回答。她在学校中没有好朋友，课间同学们聚在一起聊天，她却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此后，小雨的性格更加内向，与母亲也缺乏沟通，觉得别人都不能理解自己，时间一长，她的心理健康出了问题。母亲发觉小雨的异常后，带着她四处求医，但是情况不见好转，小雨的脾气越来越暴躁。

初一下半学期，小雨开始嫌母亲太啰唆，总是管束自己，经常与母亲吵架。老师看到她的精神状态根本无法适应学校的正常学习生活，只得建议她休学回家，把病治好再来上学。到医院就诊，她被诊断为“轻度抑郁”，医生建议她服药治疗。吃了半个月药后，因为身体不断发胖，小雨自己停了药。那段时间，小雨认为母亲处处管着自己，感觉很压抑，总说自己不想呆在家，不想看到母亲。于是她经常离家出走，有时会在外住一两个星期，回家后母亲问她去了哪里、与谁在一起，她总是一言不发。有时母亲不让她出门，她就用自杀、跳楼来威胁母亲，还曾用刀在手腕上划了好几道伤口。2009年4月，她在卫生间里喝下洗衣液企图自杀，幸亏被母亲及时发现，经抢救脱离了危险。

小雨这种行为和态度让母亲大为恼火，一次她离家出走回来后，母亲对她采取高压手段，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迈出家门半步。2009年10月13日，小雨长期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母亲万万没有想到，为了能够离家，女儿竟酝酿了一个杀人计划。

这天下午5点左右，小雨对母亲说想喝汤，母亲做完汤后，小雨偷偷在汤里下了安眠药，但是母亲感觉味道不对，就把汤倒掉了。到了夜里，小雨换上睡衣，这时母亲已经躺在床上，她试探了一下，感觉母亲睡着了，便举起菜刀，砍向了母亲的头部。母亲的头部顿时鲜血淋漓，但是她仍奋力将小雨手中的菜刀按住了。小雨见双手无法动弹，又咬了母亲的手臂一口，然后就躺在床上，不停地翻白眼，直到警察来时，她仍然躺在床上。她对警察说，自己就是想杀死母亲，这样就能出去玩了。第二天，公安机关以涉嫌故意杀人罪将其拘留。何女士的伤情经鉴定为轻伤。

她只是想要所谓的自由

“其实我根本不恨孩子，只是希望警察能帮我教育一下她，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管她。”何女士话音未落，便哽咽难言，不断擦着眼泪。平静了一会儿，她说：“做母亲的，哪有希望把孩子送到监狱里的，我真的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早知道，我根本不会报警。赵律师，请你一定要帮帮我，帮帮这个可怜的孩子。”

听完何女士的陈述后，我非常同情这对母女，马上为她办理了相关手续，决定为小雨提供法律援助。当天中午，我立即与承办警官联系，递交相关手续后，我顺利地会见到了小雨。

看守所玻璃窗后的小姑娘，留着齐耳短发，发稍微向里扣，白净而斯文。这样一个文弱的小姑娘竟然能举刀弑母，真是令人无法想象。我首先告知小雨我是她母亲申请的为她提供法律援助的律师，是来帮助她的，她漠然地点点头。我说：“为了能更好地帮助你，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你为什么不愿意住在家里？”

“家里管得太严了，想和朋友在外面住。”

“你感觉妈妈爱你吗？”

“嗯。”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和母亲的关系变得紧张？”

“从初一开始吧，因为我交了一个男朋友，是同学，妈妈非常反对。”

“你详细讲一下事发当天的经过吧。”

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事之前，我离家出走9天后回家呆了两天。这两天里，妈妈和我每天寸步不离。她经常给我冷脸，不让我与任何同学、朋友联系。无论我干什么她都不同意，我心里很烦，想出去她不让，就往汤里放了安眠药，想偷偷出去，但是她没吃。”

“你怎么会有安眠药？”

“我以前看过心理医生，药是医生让我吃的，我没有吃完。”

“为什么给妈妈吃安眠药？”

“我想逃出去。但是妈妈感觉汤有味，她没吃。”

“往汤里放安眠药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让她死。”

“接下来呢？”

“我看没有成功，心里挺烦的，夜里12点左右，我觉得妈妈睡着了，灯是关着的，就从床底下拿出了事前藏好的菜刀。屋里很黑，看不清楚，感觉露在被子外面的就是头，就砍了过去。”

“你在拿刀砍妈妈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我想砍死她，以后就能出去玩了。”

“难道你没有想过后果吗？”

“我就想离开家，再也没有人管我了，没想那么多。”

听到这个理由，我非常震惊，眼前

这个女孩就是为了要离开家，要所谓的自由，就用刀砍向亲生母亲，说起经过时还这么镇静、这么漠然。